赵建:咆哮的时代经济学家何为?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西泽研究院,作者:赵建

当前的经济学理论正远远滞后于现实

本文根据赵建博士在一个小圈子的即兴演讲整理。

非常荣幸能参加这样的思想盛宴的聚会,在坐的都是哲学、历史和文学界的大咖,我是学经济学的,在各位学说和思想的光辉下,我是有点自惭形愧——我一直觉得经济学这么形而下的学科,是思想贫血的。经济学思想绽放的时代已经过去好多年,那可能差不多一百年前从古典时代向新古典时代跃迁的时期,是凯恩斯革命的时期。现在的经济学是贫困的,无论是学院派的论文,还是市场上的研究,我认为有思想深度的,有逻辑美感和启蒙意义的不多。

所以我一直说现实的经济世界是财富咆哮的时代,理论的经济学世界则是贫困的时代。这个贫困不仅是思想的贫困,还是审美的贫困,甚至是价值觉醒的贫困。所以今天我在这里借用海德格尔纪念里尔克的一次聚会上的演讲主题,他的主题是“贫困的时代诗人何为”,那么我今天的主题是,“咆哮的时代,经济学家何为”。

我也是这个思想贫困领域里的乞儿,这个咆哮时代的游子、迷茫者。当你们在诉说着哲学的深邃、历史的幽远和文学的美意的时候,我该怎么来向大家介绍经济学,尤其是中国的当代经济学。如果说可以配得上经济学思想大师的,脱离经济学思想贫困的,是几位诞生于民国,服务于建国初期和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经济学大师,都是老先生,比如薛暮桥,张培刚和谭崇台等。看他们的书,不仅思想厚重,论据厚实,学风扎实,还充满了文字的美感。现在具有这种古典风度的不多了。汪丁丁、韦森、张曙光、黄少安等几位学者也继承着这种思想者风度。其他的现在沉迷于数学模型和计量实证。也没办法,都是为了论文、课题和职称。

左起:薛暮桥、张培刚,谭崇台

我一直不敢说自己是什么经济学家,我只是一个专业研究经济学的学人、旅人与行者。但说实话,我现在读的经济学的东西不多,我更多的在读历史、哲学、文学和宗教的东西。前一阶段还沉迷于量子力学,当然是科普的那种。读得东西有点杂,甚至是有点玄。但我觉得这些东西,对于研究理解经济学,对于加深经济学洞见,是非常有帮助的。我读的不多的经济学类著作,没有当代学者的,主要还是古典时代的、范式革命时代的,费雪、凯恩斯、维克塞尔、熊彼特、米塞斯、明斯基、哈耶克等。我是一个内心追求古典范式的人,穷尽一生,渴望过古典的生活

咆哮的时代,经济学家何为?这个咆哮的时代,soaring time,是指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大萧条之前的柯立芝繁荣和大泡沫时代。那是一个可以说人类历史上最纸醉金迷、最珠光宝气的时代。如果大家看过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就知道那时候人们有多么的奢侈、浮夸和疯狂。当然,繁华有多繁华,萧条就有多萧条。之后发生的大萧条,也是人类经济史上最严重的灾难。但是,大危机重塑了经济学,带来了经济学革命,思想都诞生于危机之中。似乎就产生了这样的规律:经济繁荣的时代,思想都是贫困的;相反,经济危机的时代,思想却丰盈起来

1920-1940美国年GDP增长趋势

(注:1928年美国的生产总值超过了整个欧洲资本主义国家

1929年美股泡沫破裂

1929美国经济大萧条

(注:政府和企业在1930年上半年的总支出已经超过了前一年,大量企业与制造商减少产出,并开始解雇工人)

20年代具有代表性的名著,左起:《了不起的盖茨比》、《西线无战事》,《太阳照样升起》

咆哮的时代,还产生在日本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房地产大泡沫,东京的房地产市值可以买下整个美国。有很多记录日本那个时代是如何“咆哮”的,普通人都由于房产升值过上了富翁的生活,大把大把花钱消费,买奢侈品、豪车、海外旅游买买买等。这么喧嚣的环境,让当时刚出名不久的作家村上春树都待不下去了,因为各种媒体的骚扰,他带着妻子去了欧洲和美国游学,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日本房价已经崩溃,东京房产很快拦腰斩,有些甚至跌去了八成,多少人欲哭无泪。咆哮的时代变成了哭泣的时代

1975-2009年日本重要城市圈住宅地土地价格变化

1984-2016年日本土地价格指数走势

那么中国现在算不算咆哮的时代呢?可能没那么疯狂,但也算是充满了一夜之间多少暴发户、创业逆袭、一线城市亿万富翁遍地的时代。尤其是最近两年,虽然实体经济并不好,但是却是造富神话最多的时期,是金融资产大爆发的时期。所谓核心资产,涨幅都是几十倍上百倍的量级。另一个例子就是金融界的贪腐案,少则几亿,多则上百亿,捅出的窟窿上万亿。这是超出过去人们的认识的。大咆哮时代,充满了纸醉金迷和腐朽罪恶,道德的沦丧

这也意味着,价值的贫困、理想的贫困。在债务大爆发,泡沫快速膨胀的时代,身边敢于加杠杆,敢于冒险的人都变成了富翁,他们的财富是突变的,是指数级的。但埋头于实体经济和本职工作的,却只能获得线性增长,甚至是长年收入停滞。在这个跑步抢钱的时代,大焦虑的时代,谁敢停下脚步,沉下心去静静的思考一下,想想自己的理想,想想生命的意义和如何更好的过完这一生?

在这个大咆哮的时代,很多意义都被消解了。这是个让人绝望的消解意义的年代,理想荒草丛生的年代。所有的理想、道德、感叹,所有的诗意的栖居,都被庸俗化、线性化为对金钱的追逐。除了赚钱,除了盈利模式,除了IPO,除了收益率,其他的一切似乎都是在浪费时间,都是矫情。仿佛,唯有赚钱是存在者的存在,唯有有钱是有价值的,唯有财务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

作为一个经济学学人,我从不否认物质价值和金钱的价值,我也对金钱充满了渴望。但是,我会想赚了钱用来做什么,它可能会给我更好的条件去做研究,去完成我对未知的追问。如果它能满足我这些,我觉得就是财务自由了——实际上,世界上越是宝贵的东西用金钱衡量越不贵。如果,把赚钱本身作为目的,那可能永远抵达不了自由。如果你不知道人生的目的是什么,就永远抵达不了财务自由——总是觉得钱不够用,内心永远是缺乏的、焦虑的。

咆哮的时代,经济学家何为?我觉得就是要告诉人们经济运行的基本规律,告诉大家财富的本质,生活的本质——如何用经济的力量,财富的力量,实现人生的目的,过一个充实的有意义的人生。经济学经典的模型里,最终的目的是效用最大化,而不是财富最大化。财富只是一个约束条件,不是目的。目标是效用最大化,这里的效用,就是人的生活状态,是一种人生的体验。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经济学家应该去做这样的价值启蒙,去告诉大家咆哮的时代也只是一个阶段,落幕终将到来,音乐总有停止的时候,没有不散的宴席。在这个时候,你以什么样的心态和形式面对财富的冷寂,面对未来的生活,如何度过这漫长又短暂的一生,这才是真正的终极的经济学命题。到最后衡量你的,是你在这个一般均衡体系里,你为他人或社会创造了什么样的价值,这是你存在的意义,这是价值系统对你最终的定价。

当日本咆哮的时代冷寂,他们的精神特质都发生了变化,极简主义、断舍离、佛系生活、宅生活等等,都成为一种风尚。这是咆哮冷寂后,“失去的二十年”,人口老龄化甚至人口负增长。而1929年美国的咆哮冷寂后,很快就迎来了第二次世界大战。这些都是改变人类历史进程的。

日本的四个消费时代及其特征,via[日] 三浦展,《第四消费时代》

然而现在的经济学家们却被这个时代异化,或主动随波逐流了。一方面,有些人成为股市的网红,金融市场的巫师,沉迷于搞金融巫术,把经济学过度简单化、线性化,主动自我放逐,自我庸俗化,粗俗化,肤浅化。为了在市场上获取流量,创造了大量的吸引流量的口号,甚至自我丑化,打扮成公知,片面解读、冷讽热嘲,以迎合大众心理。另一方面,不少经济学者放弃独立知识分子的尊严,主动媚俗化,不客观对待问题一味唱赞歌,做了宣传的工作而不是研究的工作,实际上是高级黑、低级红,容易给高层决策造成错误的判断。

可以说,经济学家如果这样,在这个咆哮的时代不仅没有发挥出引导回归理性的作用,反而加重了这个时代的喧嚣、焦虑、浮躁、媚俗。许多年以后,当这一切落幕,时代需要思想者为迷途的羔羊指路的时候,才发现我们多么缺乏。经济学家们那时会不会忏悔呢?一个错落的思想景观出现:哲学在慰藉,经济学在忏悔

其实经济学家们也很无奈,大部分也是为了生存。市场和受众就是如此。刚才还有几位听众,知道我是研究经济学的后,第一句话就问我买哪只股票,还该不该买房。我感到有点悲哀,原因第一是我也不知道买哪一只股票,第二是经济学家在大部分人眼里就是个荐股的,跟很多QQ群里荐股的骗子可能是一个地位(笑)。这是开个玩笑。但我想说的是,这个咆哮的时代,对经济学家们的报酬是过高了,就像对大部分资产的定价过高一样。但另一方面,对他们的一些有价值的地方的要求又太低了。

所以最后,咆哮的时代,这个最好又最坏的时代,经济学家何为?其实很简单,也有很多榜样,远的看国外的古典经济学大师,近的学学薛暮桥、张培刚等先生,重新把自己定义为思想的传播者,理性的引导人,现实的实验者,放弃对数学和形式的过度迷信,重新回归实践理性;重视历史、哲学、社会学对经济学的启蒙意义。也不要再过度的庸俗化、巫术化、媚俗化,将精力放到对真相的洞察,对价值的启蒙,对问题的洞见上。“将论文写在经济学世界的大地上”。毕竟,当前的经济学理论正远远滞后于现实。毕竟,他们摆渡别人就是等同于摆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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